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名家谈酒丨石厉:酒的功过

作者:石厉时间:2022-04-28点击:[]次

  

人类最初发明酒的时候,不知对酒有些什么想法?《圣经》中最美好的诗歌《雅歌》,在比喻爱情时最贴切的是酒:“愿他用口与我亲嘴,因你的爱情比酒更美。”

在西方文艺理论中,酒神狄俄倪索斯代表着感性、自由和奔放,是浪漫主义艺术精神的象征。浪漫主义者还仅仅是以酒为借口、酒神为幌子在生活中偷欢取乐,而到了现代主义时期,再也不需要酒和酒神,人们的放荡在不喝酒的情况下已经显得非常赤裸裸的了。有时候喝些酒,也仅仅是为了更加放纵而已。

中国人与西方人一样,认为酒是几种美好的东西之一。在远古最美好的东西无疑是要献给神的,通常被用作祭祀。人类最初祭祀的直接目的恐怕还是为自己祈求平安与福气。这在《诗经》和其他文献中记载颇多。即使在今天日常的聚会中,随着那清脆悦耳的碰杯声响起;互相祝福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。民间意识中,酒既可以通神又可以通情,甚至,酒还具有避邪的功用。酒似乎是天人感应很好的媒介。

但是对于人,酒的神奇之处在于它说不上是好还是坏,它的界限常常游移不定,甚难把握。因酒遭殃者,历史与现实中不计其数。中国最早的一部文典《尚书》中有《酒诰》一文,将殷纣之所以亡国完全归因于饮酒了。更宽泛一些说,因为酒可以乱性,因酒而贪恋女色,酒与色便是殷纣亡国的公论。所以后来好几个朝代都宣布过要禁酒。酒对国家有害,殷鉴不远。南唐后主李煜因为耽于酒色而亡国、北宋徽宗也因耽于酒色而亡国,但是他们两位都是文学艺术的巨匠,几千年来谁能复比?再往前追溯,南朝陈后主更为典型,由于他沉湎酒色,南朝灭亡。虽然结局是这样,可是让诸多史家忽略的一点是,事物至少呈现着双刃的两面性,当一面幽暗的时候,另一面也会发光,只不过这种光对于人类的眼睛来讲常常是非常微弱的。陈叔宝在酒色的刺激下,为了满足难以满足的淫欲,大兴歌舞,使中国歌舞的盛况和水平曾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峰。在中国这样的国度,酒与色最容易成为乱国乱政的直接原因,而酒与色的另一面却被忽略了。

问题的关键是,用粮食或葡萄酿造的食用酒,到底是不是邪恶的东西?如果喝了酒,人就邪恶的话,那真正邪恶的恐怕是人而不是酒。美酒和美女在历史上是最受非议的,合在一起称为酒色,谁如果沾上“酒色”,那便背上酒色之徒的恶名。中国皇帝因此祸国殃民而背上这个恶名的已经非常之多了。这当然与中国几千年封建统治的政体有关,皇帝一人在生活上或别的方面出了问题,整个国家就会跟着出问题。可是要因此得出酒是邪恶的,美女是祸水之类的结论,现在可能谁都不会接受。宋代大文豪苏轼在《放鹤亭记》一文中感慨,同样的放鹤与饮酒,对于隐士是陶冶性情,而对于南面之君则可以亡国亡民。老百姓可以干的事情皇帝就不一定能干。

在现实社会中,据官方报道,几乎每一个贪官污吏都与贪恋女色有关,但是如果你再仔细观察,每一个贪官污吏与酒的关系更大,美酒一美色一金钱,每一个堕落的官僚总是沿着这样的程序逐渐陷人深渊的,先将他灌醉,再施之以美女,再塞给他货币,一个虚幻的天堂般的世界顷刻就毁灭了他的天良与灵魂。在这个过程中,美酒、美色与以往在摧毁一个个帝国时所扮演的角色一模一样。

酒啊酒,酒的魅力是如此之大。

酒似乎专门误国、误大事,但是美酒与美女又何罪之有?就每个个人而言,酒被一些天赋好的人所享用,犹如才子与美女相配,尤其是酒对于文学及其他艺术的创作功莫大焉。

魏晋时期“竹林七贤”以酒为旗帜,个个喝得酩酊大醉。诗文清谈、风气韵度都独步天下。可是历代文人谈起他们,鄙薄之辞屡见不鲜。七贤之一刘伶写了《酒德颂》,到现在比如像冯友兰这样的学者却简单说“这是不行的”,还在贬他。我很不以为然,谁都不愿意喝醉,但是“竹林七贤”不喝醉恐怕不是“竹林七贤”

了。他们的天才之所以能超常地发挥,酒无疑起了直接催化的作用。晋末的陶渊明,是中国“田园诗”居于顶峰的伟大诗人,我认为其《饮酒》二十首诗境最高,实在是“隐逸诗人之宗”,被王安石评为“自诗人以来无此句”。其中的原因只能凭藉我们每个人饮酒的经验来感悟了。但是有一点我非常相信陶潜,那就是喝醉酒以后写诗,许多功利的东西已被忘却,心灵复归于解脱和自然的状态。

魏晋时期,酒将书法艺术也推向了一个崭新的高度。王羲之在醉态中挥毫写下的《兰亭序》,是中国书法艺术中行书的楷模。到了唐朝,各种传统艺术正值鼎盛时期,两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草书大家张旭与怀素,都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。张旭又号张颠,他才情奔放,好饮酒,和李白、贺知章等八人结为酒友,杜甫为此作了一首《饮中八仙歌》,他说三杯酒下肚,草圣的美名就开始传扬。至于释怀素,后人直呼他为“醉素”。钱起《送外甥怀素上人归乡侍奉》一诗中写道:“狂来轻世界,醉里得真知。”李白《赠怀素草书歌》里的几句诗对怀素大醉时创作书法的过程描述得更为具体:“吾师醉后倚绳床,须臾扫尽数千张。”

诸体的书法艺术中,敝人认为草书最具有抒情性,所以中国书法艺术在草书上的成就最高。如果没有酒,中国书法艺术很难想像能达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,可是传统的中国文人雅士,对此虽然都心领神会,但是都不好启齿,不好将一门能入大雅之堂的艺术所达到的最高境界归之于酒的作用。

酒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,就它对人的作用而言,其有害与有益的界限到底在哪里?它在人身体里所激起的一种互相对抗的力量,对于昏庸的人只能使他们陷入混乱,成为堕落的深渊;对于智者来说,这里则是培植他们灵感与创造力的沃土。尤其是像文学艺术,其真正的力量并不是来源于某种纯粹或真空,它们尤其欢迎创造者内部的混乱及对抗,这是创造者体验现实世界和真实生命的一种捷径。酒以其对人作用的复杂性,迎合了人类感觉的胃口,探索人类几千年的饮酒历史,让人只能得到一个还是难以琢磨的轮廓,可是有一点我已非常明白:酒让浊者自浊、清者自清。

 

(选自《闻香识酒》,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年版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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