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790年8月,柳得恭和朴齐家一起到过李调元在燕京的家,嘉庆六年又再访李调元。柳得恭1801年到燕京,拜访纪昀(纪晓岚)时,还催要过《白田杂著》一书,可见关系非同一般。柳得恭著有《泠斋诗集》、《歌商楼小稿》、《二十一都怀古诗》等诗集,《燕台再游录》、《滦阳录》等游记,以及《渤海考》等史籍专著。柳得恭曾经四次来中国,其中的三次都是走南线,只有1780年这次是从沈阳走北路,即沿着今天的101国道的路线,过义州(今锦州义县)、朝阳、建昌(今凌源市)、平泉州而西到承德,进而转向燕京(今北京)的。
乾隆四十五年七月十六日是乾隆帝爱新觉罗·弘历70大寿,朝廷定其专用名为“万寿节”。当时,正值康乾盛世,国家强盛,举世向往。除国内各个省份的封疆大员、各少数民族首领都要前往祝寿外,世界各国一应派使节进献礼品、祝贺。而朝廷要设宴、赐茶赐酒,赏赐礼物。柳得恭就是朝鲜政府所派的进贺使。关于朝鲜使臣的行程,朝廷委托了盛京将军(我国清代时期设置的一种武官职务,是统辖盛京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)索诺木策凌全权接待安排。而索诺木策凌从五月份就派人进行了周到的准备。
索诺木策凌考虑经辽河原野前往热河(承德)一路之上并无驿站,为了不误皇上寿辰宴会,他于六月二十三日派定一行人马,携带辎重由大路,即山海关方向,按照驿站慢慢向燕京行进。另派飞马让义州旗民地方预备壮车健马供使团骑乘。同时派人打前站,飞驰快马到边外的朝阳、建昌、平泉等县,要求对使团一体备办照料。
柳得恭一行主要成员与次修及上使幕客李纶庵、书状军官前府使李敬进、译官三人、写字官一人随使臣束装趋程径赴热河。当然,还有我国朝廷的陪同人员。
却说柳得恭一行外宾,过鸭绿江,到沈阳,宿沈阳书院。之后渡周流河,经新店、细河,到达义州。在州城换乘准备好的大车13辆,装以苇席防晒,各驾骡马五六匹,一行人等分乘于车上。晓行夜宿,终于在七月十二日到了建昌县(今凌源市),柳得恭等用过县衙预备的迎风酒宴,正在院内树下乘凉,忽见一女子容貌丰艳,碧衫红裙,装束紧凑,扇遮斜日,策驴而过,驴疾如飞。柳得恭感到新鲜,自叹道: “塞下风光亦自不恶。”正在回味之间,陪同人员来报,中堂和珅派其从弟军机章京来催。柳得恭忙进屋相见,寒暄之后,军机章京言:“初十之限已过二日,热河尚余三百六十里,虽然口外道路艰险,初十之限未能到达,十六日筵宴万不可误,你们当数夜兼程,必于十五日到达热河。”于是,使团一行经过商议,决定连夜行进。务于十四日到平泉州。
七月十四日拂晓,平泉州知州德克精额在睡梦中被外面的嘈杂声惊醒,笔帖式(文书)禀报:“朝鲜使团到了。”德克精额赶忙起床,洗漱,到客厅相迎。主宾叙礼毕,德克精额问道:“贵使团不是早就出发了么,怎么才到这里?”
柳得恭答:“辽西之地如今不仅酷暑难耐,且道路泥泞,十分难行,可谓苦不堪言。”
“尔等昼夜急行,辛苦之极,还是先用早饭吧。”
“好。”
“请问想吃些什么?”
“客随主便,只要快就好。”
“那就请诸位品尝一下圣祖曾经享用过的八沟羊杂汤吧。”
于是,州衙官吏陪同朝鲜使团到了衙署东侧的一个羊汤馆,小店不大,倒也宽敞、干净。由于笔帖式早就吩咐:“这次是知州大人陪同朝鲜客人用餐。”店主和伙计当然不敢怠慢。宾主共坐了4桌,自是以级别对等相陪。伙计先是每桌上了凉拌羊肝、蹄筋、酱牛肉、什锦菜等下酒小菜。接着又搬来了数坛八沟老窖。柳得恭说:“知州大人,早上就不必饮酒了吧,大家都累了,还是直接用饭、品尝羊汤得了。”
“不,贵使团初到平泉,决不可怠慢,无酒哪成敬意,再则也好解解乏。”
“那大家就都少饮一些,不要辜负了知州大人。”
于是,大家推杯换盏,吃喝起来。不大一会儿,每人多已半斤多酒下肚。一是八沟老窖是烈酒,柳得恭等当成了清酒来饮,二则主人劝酒殷勤,三则客人体乏不胜酒力,故而多有醉意。柳得恭礼貌地叫停。德克精额说:“大家尽管喝,不会有事。”命人每人又上了一个羊脑,又劝下柳得恭几杯酒。在柳得恭的一再坚持下,德克精额才命人盛上了羊汤。各桌主人一面介绍羊汤的做法,一面叫大家往羊汤里面加香菜、胡椒粉、辣椒面、醋等调料,直喝得大家大汗淋漓,客人不断叫好:一路之上,大鱼大肉,猪肉炖粉条子,哪知还有这样的美味?柳得恭好学,问德克精额道:“这里不是平泉州么,怎么酒叫‘八沟老窖’,羊汤叫‘八沟羊汤’呢?”
德克精额说:“平泉过去确叫八沟,衙署所在地叫八沟村,圣祖曾两次巡幸此地,雍正七年(1729年)设八沟厅,乾隆四十三年(1778年),因承德府的设置,才降八沟厅为平泉州。”柳得恭频频点头。待大家吃过烧饼,酒足饭饱,德克精额便让大家回衙。也是太累,酒又喝得猛,到了室外,一阵凉风,所有人都已是一片醉意。使团成员在笔帖式引领下,到平泉书院休息。
“早晨喝酒一天醉”这话一点不假。使团成员一个个睡得死去活来。
还是柳得恭责任感使然,刚交午时,便已睡醒。叫起书状官,一同到德克精额书房,约其外出游览,一则欣赏城市风光,二则了解地方风土人情,为其文学创作积累素材。在他们游历了繁华的八沟二十里长街最繁华的双桥地段后,德克精额说:“平泉的八景你是没有时间欣赏了,我带你去看一下平泉的‘平泉’吧!”
到了“平泉”,柳得恭看到玉石雕刻的龙柱及围栏下,泉水汨汨上涌,翻腾跳跃,宛如一串串珍珠接连不断,流出的泉水形成小溪,向下流去,小鱼自在游动,下边的店铺、住户纷纷取水饮用。这时,柳得恭突然想起一事,言道:“早上所喝的八沟老窖酒就是用这泉水所酿吧?”德克精额点头称是。
“听说‘平泉’的水可以映出清官与贪官,不知是否灵验?”
德克精额回答:“我们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吗?”
于是二人一同伸头向水泉望去,结果水中人影皆无,就是游鱼这时也看不清楚了。二人脸上同时出现了不快:“难道我们都是昏官,我们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百姓的事啊?”
还是书状官来得快:“是不是还需要点东西才能照得二位的尊容啊?”
德克精额就坡下驴:“对对,此泉必须要兑上八沟老窖酒才会灵验。”笔帖式立即取来一坛八沟老窖倒入泉中,游鱼立刻逃往四边,水变得清静了许多,二人的面容便清晰地映了出来。二人相视而笑:“我俩还真是算得上清官呢!”只是笔帖式清醒:刚才是天上的一片云遮住了泉池。他也不便说破。柳得恭又问道:平泉为何如此繁华?德克精额答道:“进贺使有所不知,八沟地面从清圣祖垦荒实边政策开始,就逐步繁荣了,成了关内外的交通要道和商贸重镇,避暑山庄肇建后修建到盛京的道路,使这里愈加热闹了。”柳得恭将之记在了《滦阳录》里:“到平泉州,热河渐近,人物殷庶,市肆繁华,甲于口外。蒙古部落男女僧尼,往热河叩头而归者,襁续不绝于道。”不觉间已到了晌午时分,笔帖式建议道:“知州大人,到了午饭时间了,还是请进贺使大人他们去用餐吧。”
德克精额道:“对对,我们去用餐,进贺使大人先请。”
德克精额与柳得恭在笔帖式的引领下,不一会儿,便到得一处外观考究、店面干净的酒店——王庆楼,使团成员与陪同人员已先到了那里,大家将主人、主宾迎进室内,然后依次坐定。酒店老板知道是接待朝鲜使臣,自是命全体伙计使出浑身解数,煎炒烹炸,地方特产、山珍野味一应摆上,酒自然还是八沟老窖。柳得恭说:“知州大人,您的盛情我们早已领略了,因为我等还要赶路,酒就免了吧?”德克精额自是不饶:“这里离热河只有180里了,一天一宿赶到那里没问题,再说,稍晚些走,还可躲一躲正午的酷热。另外,喝点酒走路有精神。车马我早已为你们备好,吃完就走,绝不误事。”柳得恭拗不过塞北人的盛情,只得按规矩就坐。因为有早晨喝羊汤的接触,宾主已是熟悉,自然少了不少客套,三杯过后,进入状态,喝将起来。不到半个时辰,几坛酒就见了底。多数使团成员已喝不下去了。柳得恭虽然时刻注意把握自己,但也喝了不少,忙叫书状官叫大家赶快“刹车”。德克精额又劝了一阵酒,直到自己也喝不下去了,才同意上主食。主食自是平泉有名的煎饼、包子、饺子、莲子羹,以及各式点心。用罢主食,大家就要下楼。酒店老板急急走上前:“知州大人,进贺使大人来一次我们这里不容易,听说大人精通汉学,斗胆请赐一幅墨宝以为小店增辉如何?”也是德克精额喝得高兴:“就请进贺使大人写一幅吧!”柳得恭稍作推辞便同意了。酒店老板早已备好笔墨纸砚,柳得恭似有思想准备,拿起笔来,一挥而就,一首《平泉州》跃然纸:
九边风雨百年空,
河朔商车处处通。
口外繁华君听取,
垂杨十里市楼红 。
落款为“朝鲜汉山州惠甫柳得恭撰书”。柳得恭的书法不仅映带流畅,而且行草书中规中矩,不仅书状官和三名译官深表惊奇,就是德克精额等中方官员也深表敬佩。于是,德克精额又请柳得恭为州衙重写了一幅,以为存念。待书状官为作品盖好印章,德克精额与酒店老板各自又说了一番褒扬与感谢的话。
不觉间,午时已过。柳得恭等急于上路,谢绝了德克精额精心准备的各种礼物。德克精额说道:“别的都可以不带,这几十坛八沟老窖无论如何要带上。”
柳得恭:“今年皇上的寿酒不是就有八沟老窖吗?”
“每年热河行宫的钦差都到平泉来征集八沟老窖。不过,进贺使大人到热河御宴之上就不能开怀畅饮了”
“那就多谢知州大人了。”
于是,柳得恭一行将八沟老窖酒装上大车,一路西去,十五日到得承德,十六日与各国使臣参加乾隆帝寿宴不提。却说这所带八沟老窖酒却派上了大用场,一部分到燕京作为礼物送给了纪昀、李调元等中国文友,少部分送给了朝鲜国王李算,其余的作为和朴趾源等人讨论诗文的小酌用酒。如此看来,这八沟老窖还是平泉首次走出国门的白酒。但柳得恭的书法作品已经失传,庆幸的是,其所作《平泉州》一诗,因收集在了《滦阳录》里得以保存。